雪月

一往情深深几许,深山夕照深秋雨

有恨无人省

浓烟滚滚,炮声隆隆。火光摇曳于奉天殿的一角,随着时间的流逝,渐渐侵染半臂河山,入目皆是炽热的血红。


热浪仿佛还在面前翻滚,那人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昨天,方孝孺双眼含泪,望着皇宫的方向,哭的寸肠肝断,喊的撕心裂肺。


“陛下——!”


只余回音阵阵,在大地中不断回荡。寒鸦栖枝,惊起无数飞鸟。


终是有恨无人省。


此时的应天府在劫难逃,燕军包围了整座城。自皇宫到城门,可谓断壁残垣,生灵涂炭。哭喊哀嚎不断响起,一时间人人自危。陛下究竟是选择了这条不归路,让他们活下来。


往事如烟,帝王那青涩的脸庞不断浮现在眼前,让方孝孺痛不欲生。他抹了把眼泪,身形踉跄,天人两隔的伤感,几乎将他的心脏从里到外狠狠地搅碎……


几个时辰前,奉天殿内。


红烛摇曳,那昏黄的光亮,直直映入两个人的眼帘,像是风雨中飘摇的浮萍。


“希直,你不用担心朕。”朱允炆拍拍方孝孺的肩膀,似乎看穿了他的不安,一贯温和的声线中充满了安抚的意味,“你只需要在府中度过此夜即可。”


朱允炆负手而立,一双桃花眼神色淡淡。他眺望殿外,只见明月如霜,繁星闪烁,正是良辰好景。方孝孺欲言又止,燕军兵临城下,应天府插翅难逃。双方议和失败,仅仅想凭借几万兵力扭转败局,可谓难上加难。陛下最近准备让他和黄子澄去招兵买马,其实方孝孺心底也明白,陛下这是让他们去逃命罢了。


毕竟谁也没能料到,萧墙之乱居然能够持续四年,让曾经占满优势的朝廷军到了强弩之末。陛下早就已经厌倦这尔虞我诈的环境,连他也累了。权势确实至高无上,但也并非苦口良药。方孝孺抬眼,朱允炆温润如玉的面庞上,满是掩不住的疲惫之色。


大势已去,建文朝已然呈倾颓之像。方孝孺内心不禁涌上了些许恐慌,那是兔死狐悲之意。陛下弱冠登基,聪明好学,心地纯善,有一代仁君之范,无残忍杀戮之风。当年先帝看得透彻,这是陛下的优点,也是陛下的缺陷。陛下生性仁厚,在太平盛世做个守成之君即可,要是处于乱世,恐怕皇位不保。先帝曾让他辅佐陛下,奈何理想抱负还未实现,就已经穷途末路……


“陛下。”方孝孺一咬牙,他不甘心人为刀俎,我为鱼肉。他对上帝王双不再明媚的眼眸,关怀之色溢于言表,似乎想让眼前的帝王回心转意,“微臣斗胆提议前往江南一带方向撤退,一来可以休养生息,二来可以调整部署。叛军与朝廷隔河相望,臣恐怕生变啊。”


“天子守国门,君王死社稷。”朱允炆摇摇头,面上已然变得哀切起来,“没完成皇爷爷的嘱托,朕已经心怀内疚。向后撤退,只不过是拖延之计罢了。这一次,朕要亲自去面对靖难。”


方孝孺瞪大双眼,内心顿时有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,随着时间的流逝,这种预感愈来愈强烈,几乎让他当场失去了理智。方孝孺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,却被朱允炆给打断:“希直早些休息,朕自有决断。”


“来人,护送方卿家回府。”


不容拒绝的话语,让方孝孺如遭雷击,也让他们的距离越拉越远。帝王那决绝果断的身影早已不见,入目皆是潮水般的冰冷。以往温和的眉眼随风散去,朝夕相处的温存幻化成千般重影,它们诡异跳跃拉伸,影影绰绰,一时间,竟辨不清是噩梦,是虚妄,还是一捧散沙。


当黑夜与曙光交织,浩瀚宇宙里,那人是身旁惊鸿一现的昙花,是天边遥不可及的星辰。方孝孺伸手想去抓住他玄色的衣角,奈何指尖轻触,便灰飞烟灭,空留朵朵彼岸花娇艳似血……


“方先生,棣有一求,恳请先生相助。”


这个声音仿佛高入云端,又仿佛近在眼前。顺着耳畔,前方白光不断涌现,让方孝孺疲惫的睁眼。面前诡异的景象缓缓散去,只留彼岸花幽然的清香,尽为满室芬芳。方孝孺清楚的明白,他的使命终于要结束了。


“燕王殿下,臣如今不过是阶下囚罢了,哪能帮得上您呢?还望另请高明。”方孝孺自嘲的勾起唇角,眸中光华流转,满是嘲讽之色。朱棣抚掌,居然不怒反笑。


“棣曾听姚主持谈起,先生为读书之种,乃天下人的表率。今日一见,果然不同凡响。先生铮铮铁骨,气节高傲,棣敬佩之,还恳求先生起草即位诏书。”朱棣缓缓走到他的跟前,居高临下。他狠狠捏起方孝孺的下颌,强迫两人四目相对。


方孝孺吃痛,面庞涌上一层薄薄的粉红,显然被气得不轻。他用力挣脱朱棣的钳制,身躯挺直,如一株寒冬中孑然而立的松柏,岿然不动:“燕王殿下,太孙继位乃太祖遗诏,臣奉劝您早些熄了谋朝篡位的心思,以免被后世之人以面唾骂。”


他的话语铿锵有力,让朱棣面上的笑意逐渐敛去。气氛顿时冷凝下来,周围安静而肃杀,朱棣双眸幽深,仿佛是一汪寒潭,寒气弥漫,深不见底。


“棣不过清君侧而已,哪来的谋朝篡位?先生执意如此,棣真是伤心至极阿。”朱棣忽然轻笑两声,凤眸中水色潋滟,丝毫不见有惭愧之意,“先生乃国之栋梁,棣不忍看先生祸及满门,故而在给先生最后一次机会——上笔墨!”


“你!”方孝孺呼吸一窒,眸中燃起了熊熊怒火,似要焚烧眼前这个十恶不赦大逆不道之人,将他碎尸万段,“士可杀不可辱,吾绝对不为乱臣贼子动笔!”


说时迟那时快,在朱棣没反应过来的时候,他就一头撞在旁边的墙壁上。刹那间,血花四溅,像极了那晚奉天殿的熊熊大火,烧红了半边晚霞。


恍然中,砚台被人打翻在地,墨汁挥洒,在地上晕染出了朵朵盛开的红梅。它是那样的高洁,优雅。它不畏严寒,独自盛开,像是在奏响一曲绚烂而美丽的哀歌,为这忠臣之士告别……


方孝孺缓缓阖上双眼,任巨痛席卷四肢,任意识消散天地。


陛下,臣来寻您了。


——END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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